长城边的故事2:"鲁滨逊"漂在头道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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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滨逊漂流记》是丹尼尔.笛福的一部流传很广的代表作。1704年苏格兰水手赛尔科克在海上叛变,被抛到智利海外荒岛,度过5年,最后得救,笛福受到这一事件的启发,写成此书。大意是鲁滨孙不听父亲劝戒,出海经商贩卖黑奴,在海上遇难,流落荒岛28年,在岛上与自然斗争,收留了野人星期五,救了一艘叛变船只的船长,回到英国,又去巴西经营种植园致富。
头道沟是个地名,在北京密云的大山里,确切地址是密云新城子乡,距离北京130公里.换一个地名一般人也不一定更明白:"白岭关."再换一个地名,也许能大概有个方向:"司马台." 白岭关是修在山顶上的一个明长城关口.在司马台的东边, 是当年戚继光从浙江调到北京任蓟镇总兵后向隆庆皇帝建议并亲自参与修建的.但从司马台往东是个大悬崖,悬崖下面山势稍微平缓些,往西又是一坐高山,直着拔上去,执着的明长城设计和建造者为了不给蒙古人留任何空子,就在这稍微平缓的不足两公里的山顶又修了一条长城,往东越过悬崖算是和司马台连上了.
大概在7-8年前,2001年,那时还年轻,我常常在周末一个人蹿到京郊钻大山,这是一种在常人眼里似乎有点"匪疑所思"甚至有点疯狂的事情,我对此能找到的一个牵强的心理学上的解释是人们在年轻时潜意识里都是想离家出走的,所以成年后每次的出门旅行都是这种经过意识修饰而变得可被自己和别人接受的"叛逆".
中国的长城和任何海洋中的孤岛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是某种意义上世界的边缘,海南岛不是有块礁石上就刻着那么几个大字:海角天崖.意思是说世界到这就算到头了,这就是边儿了;长城长期以来也是汉文化和北方游牧文化的一条很实在的界限,一个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交界,甚至是降雨量的一个分水岭:长城以北是不适合庄稼生长的.所以对明朝的汉人来说,到了长城,世界基本就算到头了,再往外走就是去另一个世界,一切的已知就变成了未知,一切的熟悉就变成了陌生,而这是让人恐惧的,因为蒙古人在明朝要杀汉人,就象闯到荒岛上的鲁滨逊有被岛上的土著吃掉的危险.
我第二次去头道沟时拉了帮"老外",一水儿的爷们,足有十个人.从白岭关城上走过,穿过一个带楼橹的敌台,往西,司马台方向的大悬崖下面,有个保存比较完整的敌楼.远远看过去忽然有个人影一闪,好象是蓝色的衣服,靠近敌楼时,又看到长城上用碎砖码的一个三角型的几何体,似乎是某种标志.
我进到里面,发现里面很干净.过去戍边人砌的砖台上铺了张席,席上是一个粮袋 ,显然有人住在这.
老外们并没有进到敌楼里,而是在长城上架上了碳盆和铁篾子,烤上了随身带的"家乐福"买的羊排和鸡腿.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夏天的午后,看着满目层峦叠嶂的绿色,不能不说这帮家伙很"腐败",很会"享受".
抬眼看敌楼顶端,出现了一个穿蓝t恤的少年,高高地从上往下看,有点好奇,又有点冷漠(这么形容似乎有点矛盾).我们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游客(虽然那个地方根本不会有游人去),没有人理会他.当一个老外,吉姆,在墙上摊开一面蓝白花的带流苏的桌布,所有的人都惊叫起来,他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他姥姥传给他的,人们一致认为他的"夸张"到了这个份上是有点过分了,但他一本正经平静地点头慢慢让人们由将信将疑变得安静,继而是对那"外祖母"桌布的摸一摸,看一看.当红酒和放在篮里的面包象变魔术一样被一一摆到桌布上时,没有人会怀疑生活在长城顶上的那一刻是美好的,没有人会否认这群男人的情调.
那个蓝衣少年怎么从敌楼顶上下来又和我们站到一起,我已记不清.我只记得他是镇静的,我要和他说话,因为很显然,我是这群不速之客里唯一能和他交流的人.他原来住在这个敌楼里,是的,这个敌楼就是他的"家",他的藏身地和避难所.
他落落大方地告诉我他17岁,没有父母,也不知家在何方(但他的略带口音的普通话让我觉得他应该曾经住的地方应该不会离北京远郊这片山不太远),他是被爷爷拉扯大的,而他们爷俩过去一直住在一个山洞里,有一天,大概在1年前(2000年),他爷爷出去找吃的,再也没回来,他自己又住了一阵那个山洞,不久前搬到了这野长城上.
我掏出背包里的一张"北青报",半客气地问他:"看报么?"没想到他点点头,一下接过去,如饥似渴地读起来,浑然不觉他身边这群"异类".我有点吃惊:"你识字?" 他又点点头:"我爷爷教的".言语间,我觉得他们爷孙俩感情曾很深.
"那你平时吃什么?""我到山下的村里, 好心的阿姨会给我些玉米和米." 我想起了刚才看到的放在他席上的那个粮袋.
这个离奇的故事就快讲完了,还可以补充的一点是敌楼里面没有梯子能爬到顶上,只有两手撑墙,两脚岔开踩在砖窝里,需要一些技巧,才能上去.明时的长城修造者在地势险要的敌楼里都不修通到上层的楼梯,而是用可收放的绳梯,这样即使敌楼陷落,守城将士还可以爬到上层.这一设计被这个少年巧妙利用,只是有一个老外一开始还是好奇地爬了上去,结果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看到蓝衣少年手里拿了把刀,很惧怕的样子,他又知趣地下来了.
有很多的疑问也许永远也搞不清了.比如少年为什么没有了父母?为什么不和爷爷住在一个村庄或一个乡镇?他的爷爷怎么消失的?他们过着这样离奇的隐居生活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冬天,当山里很冷的时候他怎么办?他是不是想接触山外面的世界?
对这最后一个问题,我想答案应是肯定的,因为孩子的爷爷教他识字,因为他看"北青报"的样子是那么如饥似渴,也许他的爷爷是在准备他有一天再次回归长城南面的那个世界,不管它是精彩还是无耐,所以才要教他识字...
8年过去了,我再没去过头道沟(或白岭关),他已应是个25岁的青年,不知道这漂在头道沟的"鲁滨逊"怎么样了?他下山了?还是继续他很纯粹的把明朝敌楼当家的长城边的生活?他结婚了么?还是被哪个派出所的警察收容了?如果融入了外面的世界,他会快乐么?还是会怀念在山林飘荡的日子?.....
他的生活,那种边缘化的生活很彻底,很纯粹,即便是西方世界那些脑袋上涂成万紫千红或浑身穿钉的"旁克"们也望尘莫及,因为他们即使再叛逆,也只能在大城市里乞讨,吸毒,过他们以为很酷的日子...离开人群,"旁克"们一刻也活不了,他们不会体会一个远离人群,独自生活在山上的17岁少年的寂寞,不会理解他对世界的好奇,恐惧....是的,头道沟的"鲁滨逊"被世界彻底遗忘了,(有些人也许还会觉得这种生存状态是"不合理"的,是不该存在的),但世界的秩序:学校教育,毕业上班,炒股买房,升官发财....一切的一切在头道沟的"鲁滨逊"身上被颠覆了,而且颠覆的很彻底.他的白天闲云野鹤,与山林,自然为伴的自由,他在漆黑的夜晚的孤独都只属于他自己,就象你的快乐和你的悲伤,你的成功与失意也只属于你自己一样..
8年过去了,我也终于老了,很多事都忘了,可是这个一面之交的“野孩子”我却无法忘记。
我慢慢地还明白了一些其他的道理,比如,我们每个人在生命的某一刻也许都是鲁滨逊,注定生活在世界的边缘:当你把一个人当作你想溶入的世界,而你只能活在他/她的遗忘和漠然里时....
本贴最后一次由老边儿修改于2009-01-26 15:39:01
老边儿于
2009-01-26 15:25:21 发表在分类:
杂记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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