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上河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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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冬天过去的时候我回到了北京,我出生的地方。转眼已是清明时节。一年就又这么过去了,我仿佛一只栖息在南方的候鸟,在天暖的时候要回到出生的北方,回到长城脚下。
我每年都会在清明时节到河防口长城,怀柔的一段明长城,因为那里有满山遍野的花,野杏花。清明时节,花开得旺盛,却不张扬,远远地望去,就如山野被雪点缀了,左一堆,右一簇,星星点点蔓延开去。长城内侧的山谷很开阔,北面和西面是更高的伸向远方的把远方挡住的山。残破的明长城就在这雪片般的杏花中穿行,一口气爬上陡峭的山峰,又跨过东西的山巅,伸向视力穷极的不知名的远方。它就这么蜿蜒,一直不觉得累,穿过了四百多个春夏秋冬,虽然已是肢残体破。在春天的山野里看到这花丛中的老墙,墙上的枯草与未返青的灌木,和在清冷的风中轻轻摇曳在枝头的热闹的杏花倒也相应成趣,所谓化腐朽为神奇。
2.
杏树并不高,大概年龄也不是很大,肯定没有长城那么老。我曾看到过20世纪初西方人来北京拍的长城,那大概是关于长城最早的影像,那时的长城,虽然经过了半个明朝和整个清朝的风雨,墙头上却干干净净仿佛夜晚洒水车走过的长安街。这树是从哪里漂来也无从考证,反正不是人工种植或飞播来,但它们就扎根在这北京城边的延绵的大山上,用春天花的粉红雪白和秋天叶的赤橙金黄装点这辽远空寂的山,抑或是给老墙作伴?
3
第一次来河防口是上初二的时候,时间已过去了世纪的四分之一。我们一群孩子,由我舅舅领着,从西直门火车站坐了一趟去赤峰的火车,大约是439次,晃晃悠悠,沿着东北方向,就来到了长城脚下。其实长城离北京很近,其实北京就是一座塞上边城,而建北京城的明成祖立都北京的初衷也是要亲自在这雄阔的北方守住中国辽阔的幅员,故而明朝有“天子守边“之说。其实我自己,就曾是一个生活在长城边的孩子。
那时的北京,没有迪厅,网吧,游乐厅,酒吧,咖啡馆,棋牌室,甚至几乎没有饭馆,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那时的北京生活简单的就像白开水,从早到晚,从小到大到老,只需跟随一个早已安排好的轨迹或秩序低着头一步步往前挪就好了,没有一丝悬念,整个国家仿佛也是一座被一条看不见的边墙圈住的围城,与世隔绝。
但我们这些孩子就是在那个时代发现了长城,对那时的我们来说,长城就是外面的世界:那里有大山,有河流,有庄稼,有树木,有春天的鸟语花香,有秋天的层林尽染。这个北京,这个能让我依然接着地气的北京,还多多少少被幸运地保留下来,而不是随着儿时熟悉的东西,比如胡同,永远地消失了。这个北京,留在我的记忆里。
我们大概在一个叫小水峪的火车站下的车,那个地方今天叫做青龙峡,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我们在那个交通并不便利的年代,似乎脚是除火车以外唯一的交通工具,而靠双脚走的路似乎总是好远好远。我们一行中最小的大概要算我的表弟,那年只有7岁。我们在往河防口的路上碰到一个拉砖的四轮马车,我们都想爬到马车上去,老年的车把式看到我们一行一个大人6,7个孩子,实在心疼他的马,只答应让最小的孩子上去,于是我的表弟就被抱到砖堆上,我们大一些的孩子,还有我舅舅,就跟在马车后面慢慢地进山。
4
2009年清明节,我和朋友小王,还有他新婚的妻子再一次来到河防口,来看野花包裹的长城。我们一路往北爬到了最高的一个敌楼,长城在这里作90度转弯向东伸去,小王夫妇走在前面,到了一处高处笔直平坦的墙面,我说:“来,我给你们照张像吧”。在他们四目相视凝望的瞬间,我按下了快门。
我真的很喜欢这张照片,一对新人,一对年轻人,在蓝天下,背后是巍峨的大山,脚下是一段古老的长城, 眼里是望着对方的甜美的笑意,一切是那么自然,美好,祥和,充满希望,仿佛世界本来应该有的样子。我总觉得,很久以来,我觉得在长城许多厚重的意思里有那么一些是和爱情有关的:如果你相信这长城是坚固的,是经得起时间与风雨,是一种守望,那么你是否会认为世间有一些东西似长城,比如爱情,也是坚固的,经得起时间与风雨,是一种守望呢?
小王夫妇翻过最高的那个敌楼,又继续向青龙峡方向穿越,而懒散的我执意留在原地等他们,在那个当儿,我就躺在敌楼前的一块大石头上,顶着蓝天睡了一觉,直到他们折返回来我听到远处呼唤我的名字。
5.
小王夫妇已在去年初冬去了大洋彼岸。这个冬天北京下了很多很多的雪,他们没能看到,我也没能看到,因为我在比他们近一点的遥远的南方。这个冬天是如此的漫长,以至于当我再次回到北京,回到怀柔的河防口,才发现往年这个时节盛开的杏花此时刚刚发出红色的花蕾,细细的犹如摇曳的烛火苗。
这么小点的红,完全不似它们绽放时的雪白,能给群山铺上花的织衣。但这真的很要紧么?重要的是我在同一个日子,准确无误地跨越了1000多公里的路,回到了河防口,来赴这个和北京的春天的约会,我不可以爽约。我似乎认为,在我的又一次回到河防口这件事上,似乎多了一个意思,哪怕这只是我自己的想象,那就是我不光是给自己也是替那些热爱北京,热爱长城而无法再次体验那份经历的远方的朋友来表达这么一份致意。这么一份致意,因为跨越了时间与空间,所以分量大约和大家在北京度过的日子比是不太一样的,我猜。
6.
花没有开,小鸟却在山野里玲玲地啁啾,左一下,右一下,唱着它们欢快的小曲儿。一只大尾巴灰松鼠就绷着上身紧张地望着蹒跚在这石头砌的老墙上的不速之客,然后掉转头来,倏然整个身子就消失在石头缝里。
山坡上是去年落下的枯叶,边墙上的草也依然枯着。那是另一个完成了的轮回留下的痕迹: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然后冬去春再来,这多么好。我不知道我的前世是干什么的。曾经认识一个网友,网名叫作“长城一砖”, 当时就觉得这个名字真的很,浪漫而深刻,可惜我无法用这么简洁的词来表达一种深厚的情感,但是想到这眼前的景象大约和四百年前守在长城上的人看到并没有太大区别(除了多了远方的铁路和一直修到山脚下的商品房和正在建的一条公路),想到至少在我离开这个世界时这长城还能继续屹立下去。如果自己下辈子不能转世回到长城上,哪怕是这北京的山上的一棵草,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我准备在某一个敌台上停下来抽个烟。抽烟是一种让人放松的享受,重新回到北京的怀抱,回到长城上,需要一个小小的庆典,抽一支烟,虽然平时不抽烟,大约可以算一个简单的仪式。
绕过东边第一个敌楼上边有一个敌台,石头砌的,敌台上还能依稀看到一堵房的残留的一段内墙,上面留着白灰的痕迹。可以看出,明朝的时候那些以长城为家的戍边的军士们并没有因为生活在边塞上而降低了对生活的追求:虽然长城内外是野谷荒山,虽然要面对蒙古人致命的进攻,但回到长城上的小屋里,至少墙是白色的,和普通的家也没什么两样。
7.
下山时,山风忽然剧烈了,咆哮着,吼叫着,发出凛冽而刺耳的声音。初春的温情似乎一瞬间被塞上另一种金戈铁马的萧杀驱散得无影无踪, 空寂的山谷和高远的天空是风驰骋的世界,仿佛千军万马奔腾汹涌。阴了一个下午的天,西边现出了一抹不透明红色,有如暗色的血,成了远山的背景。这里不是江南的小桥流水,这里是北京,是我熟悉的塞上的大气象。
就在又一年的清明,我离开南方,又一次回到了北京,回到了我断断续续走过了25年的河防口长城,完成了又一次回归。就象候鸟在天暖时要回到北方,就像长城的草在春天会绿,长城的花在春天会开。
老边儿于
2010-04-09 16:26:22 发表在分类:
北京故事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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